简介
武冈城墙,位于邵阳市武冈市境内,为宋朝至清朝时期的古建筑遗存。现存1450米长,是中国南方现存历史较早、规模最大的一座内外皆石的县城城墙,属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武冈城墙上的宣风楼。资料图
黄三畅
一
我在绝壁下行走。
是的,人造的绝壁!这绝壁由一块一块方石砌成。一律的花岗石,外露的一面过了石匠的粗錾,大平小不平;是铁灰色,冷酷得很,有些石块上也有白色的纹路,则是冷酷脸上的笑纹,感受不到和蔼。
——其实这是城墙,武冈城墙,原本是用以拒敌的,是要让敌人望而却步的,何言和蔼?一,二,三,四……石块一共砌了十四层,每块长短不同,高低则基本一致,都是一尺四五寸吧;第十四层上面,则凹凸着线条生硬的城堞。
我在墙根下缓缓走了一阵,沿铺排而上的石阶登上城头。老南门两侧的城墙是现实和历史的焊接体,下面的那缝隙里长着野麻的大半截是真实的历史遗存,上面的小半截是对历史的补过,城堞自然也是补上的,墙头上平铺的石板也是。我漫步城头,总觉得城堞凸处的方孔——那是守城将士用以窥伺城外敌情和向敌人发弩射箭的——仍然像张大的眼睛一样瞪着墙外。有缕缕旋律柔和着我的耳鼓,花花的身影诱惑着我的眼神。城墙内是新建的“王城公园”,有男男女女在晨练:跳舞,打拳,舞剑弄棒。我读到“战争与和平”的形象诠释。
我缓缓走到济川门上。门上的城楼名曰“宣风楼”,属对历史的模仿。伫立城楼前,但见楼下的大街车水马龙,一片升平。虽没有雪,我仍然吟咏起唐代王昌龄的《宣风雪霁》里的诗句:“危楼振立朔风横,四面寒光冷雉城。升旭欲移丹阙影,玉光未倒翠先迎”。体味之余,我又似乎看到了这样一幕:时为南宋邵州防御使后为理宗皇帝的赵昀游武冈,雪霁了登上宣风楼,但见城内城外,红装素裹,美不胜收,于兴味盎然之际,手书“宣风雪霁”。
还是宋代,一儒生不知从何方而来,他登上宣风楼,城内城外眺望了一番,就在楼壁上手书:“止戈”。“止戈”为“武”。也许那儒生的心愿是停止战争——以“战争消灭战争”。心愿是良好的,可是,在历史上,真正“止戈”的日子有多少?而在冷兵器时代,为保卫“江山”,城墙确是不可或缺的。
我朝北望去,那边不远处就是“大炮台”,也还留下一段城墙。1949年10月解放军攻打武冈城,就是从那里做突破口的。几年前有一位将军来武冈,还到他当年战斗过的墙段看。时光的雨水可以洗去血迹,勇士悲壮的呐喊会永世流传。后来那段城墙边建了武冈革命历史纪念馆,真是选对了位置。
“武冈城墙盖天下”,这不算太过分的夸耀。著名历史学家周清澍说,从湖南南部直到广西,城墙最壮观的两处,一处是广西南宁,另一处就是武冈。
二
据有关资料,武冈古城墙,始于东汉桓帝派窦应明“伐蛮筑城”。到了北宋,为“屯兵峙粮、控制蛮獠”,又于“军署”筑城墙,只不过是夯的土墙;总长有十余里,城门上建有“谯楼”(瞭望楼);可惜元末毁于兵燹。
明洪武四年(1371),江阴侯吴良领兵平定了今湘桂黔一带的一场叛乱以后,来到武冈休整,他觉得武冈是军事重镇,必须筑好城墙。他还是建筑学家,朱元璋父亲的陵墓,就是他设计的。他在武冈大显身手,主修的城墙,墙体内外侧均为巨型青石垒筑,中间夯土,上面再铺石板;墙高二丈,顶宽八尺,总长七百七十四丈。
朱元璋第十八子朱楩作为岷藩移驻武冈后,武冈作为王城,朝廷与地方官府又协力修筑城墙。到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岷康王朱誉荣又在“大王城”中建“小王城”,其城墙长二百七十丈。明隆庆元年(1567),宝庆府同知段有学、武冈知州蒋时谟增筑外城,长七百三十六丈,高一丈,顶宽八尺,垛头高四尺。这样,就形成包括大、小王城的“内城”与“外城”三环相扣的格局,总周长一千七百六十二丈多。墙体分墙基、墙垣、雉堞三部分。墙基石深入地下一尺五寸至三尺;墙垣高一丈八尺至两丈,都是巨型青石砌筑内外壁,中间夯土。共有城门十三座,即迎恩门(俗称东门)、济川门(俗称老南门)、庆城门(俗称旱西门)、清渠门(俗称水西门)、北门、小东门、新城门、太平门和新西门等;城楼多座。晚清为抵御太平军,于内城增设大小炮台五十二座。
下了宣风楼,我意犹未尽,知道城西那边有一段较长的城墙,就想去看看。于是穿过济川门,靠着右侧平整的石壁缓缓而走。门洞的宽度,两辆汽车并行还绰绰有余,进深近五丈;倒U形拱顶,由外到内的三分之一处,有一条五寸宽的凹槽,那是用来安措坚厚的门闸的。有一种浓浓的历史感向我袭来。我想象着旧时的战争年代城门紧闭,想象着城门被攻开了,兵士们呐喊着蜂拥而入的情景。
出了门洞不远,就沿着旧时的护城河溯流而上,逶迤来到清渠门。清渠门规模比济川门稍小点,只一些行人出进。我沿一条坡路上了城墙,朝墙西头望去,有小半里路长。我在墙上缓缓行走,见墙内的居民是那样安闲愉悦,墙外则有菜农在辛勤劳作。城墙于他们而言,只是曾经的城市和乡村的界线了。
这是薄阴的初冬,墙外的田野里弥漫着轻淡的雾霭,稍远处的山峦在雾霭中或明或灭:原野平静而朦胧。但历史的烟云在我心头翻滚,一幅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面清晰地映现在我的眼前。
明崇祯十六年(1643)三月,义军领袖袁有志率万人攻陷州城武冈,城墙上下,该有怎样的激战?清顺治十年(1653)四月,清军攻开城门进驻武冈,七月,明大将孙可望强攻武冈,居然攻克,分明是踏着人的尸骸而上的。这种守城、夺城的激战,又何止五次十次?守城的,认为城墙这样坚固,你能攻得下吗?攻城的则认为,你城墙再坚固,只要有人,我也能攻下!的确,城墙是检验人的胆魄、勇武的试金石。
最让人激动的攻城战,要数1949年10月那一次。解放军决心解放湘西南重镇武冈,从城西北角那边架云梯而上,举红旗的战士,一个接一个从云梯上坠下,又一个接一个踏着云梯冲上去……红旗,终于在城头猎猎飘扬。我读高中时,乡土教材上一篇文章,叫《永远不倒的红旗》,写的就是攻打武冈城的战斗,读得我激情澎湃。
但历史上的攻打武冈城之战,更多的是折戟城下。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两次派大将攻打,都没有攻下;后来的桂系军阀沈鸿英恶攻三天三夜,也无功而返。攻城莫畏坚,这是可以作为座右铭的名言。当然,这是一个比喻,是对人的一种勉励,一种鞭策,而真正攻城,“畏坚”与否,则要酌情而定了。
1930年冬,张云逸、邓小平率红七军从广西打到湖南,听说武冈县城物资丰足,可以补给军需,且只有几百民团把守,便决定攻打。但武冈城墙之坚固超出想象,红军攻城器械又不足,以致三日攻而不克,而敌方援兵又至。红七军审时度势,便放弃攻城,撤离武冈。城墙,有时亦是检验人的见识、谋略的试金石。
我从半途的一个缺口下来,伫立墙下,只见墙石还有八九层,墙高还有一丈三四尺;石缝间长出杂草,吊下长藤,风起时,草和藤颤抖晃动,萧索而苍凉。我再沿墙基走到庆成门边,又伫立下来。
庆成门虽没有济川门规模大,但旧时出出进进的人更多,因为城西是武冈的富庶区,从这座城门进城的人多。庆成门内的西直街两侧,则有好多著名的大院子:唐家院子、曾家院子、陆家院子、龚家院子……还有著名的当铺同春当。走进城门,我走到右侧空坪的一个水井边,石箍的井围子内侧凹着一条条井绳的印痕,光滑而顺溜,我想象着当年进了城或要出城的人在井边喝水、洗濯的情景。
我又沿一条小巷往南走,来到资水边。这里也还有一长段城墙,四米左右高,被“旧物利用”,建在城墙内的房子,把城墙做了后墙基脚:那些房子的后墙,好像是城墙往上延伸,一律延伸一层,一律开一个相同规模、相同式样的窗户。也许正因为城墙做了房基,才没被拆掉。

武冈城墙东门。作者供图
我继续往前走,绕到东门。东门很冷落了,人们进城,基本不从这里过了。
我久久伫立于门洞一侧,遗憾之余也有欣慰。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百废俱兴,而城墙是不须“兴”的。有了飞机大炮和更先进的武器,城墙的防御功能已然丧失,于是在一段时间内,“人人得以拆之”了。后来,人们意识到城墙还是应当保留,可惜损失无可挽回了。
所幸的是,还存下城门四座和四段城墙,内城两段、外城两段,总长1450米。这是货真价实的古城墙。武冈城墙有幸登上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名册。对这种“国保”怎样保护,让看得见摸得着的历史延续下去,是后来者的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