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幻界科技总部大楼，顶层，CEO办公室。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城市钢筋水泥的天际线，阳光刺眼。林屿坐在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背脊挺得笔直。深灰色高定西装一丝褶皱都没，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他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份刚送来的项目预算报告，指尖在某个夸张的数字上点了点，发出很轻的“哒”一声。
空气里弥漫着低气压。站在桌对面的项目总监，后背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一小片，大气不敢喘。
就在这时，“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
林屿眼皮都没抬，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进。”
门被推开，人事部经理那张圆胖的、堆满职业假笑的脸探了进来。“林总，打扰了。技术部新招的实习生来报到，给您过目一下资料。”他侧身让开，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林屿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份该死的预算报告上，随口应道：“放桌上。”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靠近办公桌，带着点年轻人才有的、不管不顾的活力。紧接着，“啪”一声轻响。
一杯奶茶被不轻不重地墩在了他那昂贵的红木办公桌边缘。
粉红色塑料杯，杯壁还凝着细密水珠，杯口插着根画笑脸的粗吸管。杯身上印着巨大的、花里胡哨的广告语：“芋泥波波，甜蜜暴击！”
粉红色的甜蜜暴击，和他这间冷色调的、弥漫低气压的严肃办公室，形成了宇宙级别的核爆级反差。
林屿的视线，终于从报告上移开，缓缓抬起。
目光先落在那杯格格不入的、冒着廉价甜腻气儿的奶茶上，停了一秒。然后，顺着那只握着奶茶杯的、纤细白皙的手，一点点往上挪。
浅蓝色牛仔裤，洗得有点发白。简单白T恤，胸口印着一只傻乎乎的卡通猫。再往上，是张脸。
三个月不见，那张脸褪去了病床上的苍白，恢复了健康的红润。头发剪短了些，利落的齐肩发，衬得下巴尖尖的。此刻，那双他无比熟悉的、曾经盛满狡黠或温柔的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他，里面闪着一种他从未在这双眼里见过的光——纯粹的、大胆的、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趣？
像小孩发现了橱窗里最闪亮的新玩具。
苏晚。
她歪着头，嘴角弯起个极其灿烂、极其有感染力的弧度，露出一排小白牙。声音清脆，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自来熟，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紧张：
“林总好呀！新来的实习生，苏晚！”她指了指那杯粉红炸弹，“见面礼！芋泥波波，全糖去冰！生活太苦，得加点甜嘛！”
她往前凑近了一丢丢，眼睛亮得吓人，像落进了两颗小星星，直勾勾盯着林屿那张轮廓分明、此刻却冷得像冰雕的脸，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叔，加个微信呗？”
空气，凝固了。
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门口的人事经理，脸上的职业假笑彻底石化，裂开，碎成了渣渣。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整个鸡蛋，活像只受惊过度的胖头鱼。冷汗唰一下，瞬间浸透了他昂贵的真丝领口。
对面的项目总监，本来就被预算搞得心惊胆战，此刻更是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把自己噎死。他惊恐地看着那个不知死活把奶茶怼老板桌上的实习生，又看看自家老板那张寒气四溢、山雨欲来的脸，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正在眼前飞速崩塌。
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剩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还有那杯粉红奶茶杯壁上，一颗水珠不堪重负，“啪嗒”一声滴落在光洁如镜的红木桌面上。
林屿没动。
他甚至没看那杯挑战他审美和威严下限的奶茶。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晚脸上。那双深眼窝里，像是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捕捉的波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和冰冷。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里，双手交叉随意地放在交叠的膝盖上。一个极其放松、却又带着无形压迫感的姿势。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
那弧度冰冷、锋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难以言喻的兴味。
“苏、晚？”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像冰棱相互摩擦，“公司守则第一条，禁止携带食物饮品进入办公区域，尤其是……”他的视线终于吝啬地扫了一眼那杯粉红炸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这种高糖分垃圾。”
苏晚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就一下。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眨了眨，非但没退缩，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某种奇怪的胜负欲，又往前蹭了一小步，离那张大办公桌更近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她声音清脆，带着点耍赖皮的娇憨，“而且，林总您看，”她煞有介事地指了指那杯奶茶，“这颜色多正！多喜庆！放您这黑沉沉冷冰冰的办公室里，简直就是一抹照亮人生的曙光啊！”
人事经理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拼命朝苏晚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抽筋了。奈何苏晚的注意力全在办公桌后面那座“冰山”上。
林屿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曙光？照亮人生？他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脸，眼底深处那点兴味好像浓了一丢丢。
“是吗？”他语调依旧没啥起伏，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点了点，“看来苏实习生，对‘曙光’的定义很独特。”
他微微倾身向前，那股迫人的压力感瞬间增强，目光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苏晚：“那么，作为照亮我办公室的‘曙光’，你的入职测试题，做完了吗？如果我没记错，截止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
“啊？”苏晚脸上的笑容终于有点挂不住了，像被戳破的气球，“那个……那个算法优化？”她眼神飘忽了一下，明显底气不足，“在……在做了在做了！马上就好！”
“马上？”林屿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抬手看了一眼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钢表，“距离三点，还有四十七分钟。”他抬眼，眼神里没一点温度，“幻界不需要‘马上就好’的员工，只需要‘准时交付’的结果。做不到？”
他故意停顿，目光在她瞬间垮掉的小脸上扫过，然后才缓缓吐出后面俩字：“走人。”
“做得到！”苏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声音都拔尖了，“肯定做得到！林总您等着瞧！”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带来的资料袋，转身就想往外冲，逃开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等等。”林屿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绊住了她的脚。
苏晚僵硬地停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不敢回头。
“把你带来的‘曙光’，”林屿的视线落回那杯碍眼的粉红奶茶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走。还有，下次再让我在办公区看到任何‘垃圾食品’……”
他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里的威胁，比啥话都更有分量。
苏晚一个激灵，飞快转身，一把抄起桌上那杯“甜蜜暴击”，抱在怀里，像抱着个烫手山芋。她低着头，脸颊涨得通红，再也不敢看林屿一眼，脚步凌乱地冲出了办公室，差点撞上门框。
“砰！”门被带上了。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低气压却没散，反而更粘稠了。
人事经理还僵在门口，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解释：“林……林总，这实习生她……她资料审核都通过的，笔试成绩也不错，就是……就是可能年纪小，不懂规矩，太……太莽撞了……”
林屿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预算报告上，好像刚才那场闹剧没发生过。他拿起笔，在报告上那个刺眼的数字旁边，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否决。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轻响。
“莽撞？”他头也没抬，声音听不出情绪，“倒是有趣。”
人事经理一愣，完全摸不清老板这句“有趣”是褒是贬，是觉得实习生傻得有趣，还是……别的？他不敢问，只能擦着冷汗，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林屿一人。
他放下笔，身体再次靠进椅背，目光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很烈，却驱不散他眼底的深沉。
片刻，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陈秘书，”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技术部新来的实习生苏晚，她负责的那个算法优化测试题，难度系数，提到S级。下午三点，我要看到她的解题过程和结果报告，直接送到我办公室。”
电话那头似乎迟疑了一下：“林总，S级？那是资深工程师的……”
“照做。”林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放下电话，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铂金婚戒。戒指内圈，刻着两个微小的字母：W&Y。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难测。
苏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他是谁，胆子倒是变大了。
他倒要看看，这只失了忆、张牙舞爪的小野猫，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扑腾出什么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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