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时,母亲用五两银子把我卖给了周家。我进了府,做了丫鬟。周家有位五**,
叫周如颖,是个病秧子。府里要挑个人去她房里伺候,嬷嬷问了好几遍,没人应声,我刚来,
谁也不熟,这差事便落到了我头上。领路的婆子送我进院子,嘀咕道:“你运气不好。
五**常年喝药,屋里都是药味,事情也多。”我没说话,只跟着走。五**的院子很安静,
只有一个老嬷嬷在熬药。她见了我,点点头,说:“来了就好,**缺人陪着。”我进了屋。
五**靠在榻上,脸色苍白,身子瘦弱。她看了我一眼,轻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低头答:“以前的名字不提了,请**赐名。”她想了想,说:“叫青黛吧。
是一种药材,也能染色,淡青色的。”我应下了。从此,我叫青黛,
叫大丫的生活已经过去了。五**确实常年生病,但从不发脾气。她喝药时不哭不闹,
也不摔东西,就安安静静地咽下去。老嬷嬷年纪大了,动作慢,
我就接手了许多活:煎药、擦洗、喂饭、守夜。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每天早起,
先看五**醒没醒,再端热水给她擦脸,然后熬药。下午有时扶她在院子坐坐,她不能吹风,
就裹着厚衣裳看一会树。她话不多,但待我温和。偶尔精神好些,会问我从前的事。
我说我娘卖了我就走了,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记不清了。她听着,也不多问。有天夜里,
她咳得厉害。我忙着给她换帕子、喂水,直到后半夜才消停。她喘着气:“辛苦你了,青黛。
”我摇摇头:“份内的事。”她又说:“若我不在了,你跟嬷嬷说,让她替你找个好去处。
”我没接话,只是替他掖好被子。周家其他院子时常有热闹,五**这里却总是安静的。
偶尔有其他房里的丫鬟过劳送东西,眼神里带着怜悯,或是轻视。我不理会。春天的时候,
五**精神稍好了一些。她让我扶她到窗边,看外面的桃花。她看了一会,
低声说:“明年花开时,不知我在不在。”我说:“在的。”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段日子。一天下午,她忽然说:“青黛,你识不识字?”我摇头。
她便让我取来纸笔,慢慢写给我看:“这是‘青’,这是‘黛’。”她的手指细瘦,
字却端正。我跟着学。后来,她时常教我几个字,我也渐渐能认出她常看的几本书的名字。
夏末时,她的病重了。大夫来了几次,药方换了又换,却不见好。老嬷嬷背地里掉眼泪,
这么好的**怎么就这么苦呢?大家都说五**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但冬天过去,春天来时,
她竟一天天好了起来。咳嗽少了,脸上有了血色,甚至能下床走几步。到了初夏,
她已经能自己去院子里塞太阳。大夫来看过几次,也说不出个道理,只说是天赐的福气。
秋天,周家学堂开学时,周如颖主动提出要去读书。老爷夫人见她身子好转,也就答应了。
于是每天清晨,我陪着她一起去书堂。她听课,我就在外面廊下等着,趁空做些针线。
下课了在陪她回院。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周如颖除了偶尔感冒,没再生过大病。她读书用功,
先生常夸她心思细。周家其他**少爷起初还好奇看她,后来也习惯了。我依旧叫她**,
她也依旧叫我青黛。这年间,老嬷嬷病逝了。**难过了一阵,后来院里就只剩我们两人。
**向夫人要了个小灶,允许我们自己开火。我学会了熬她以前常喝的几种药膳,
虽然她不再需要天天喝,但偶尔还是会煮一点。**十七岁那年,夫人开始为她相看人家。
**不太情愿,但也没说什么。只私下告诉我,她想多读几年书。有一天,她从书堂回来,
脸色不太好看。后来才知道,是二房的三**笑她,说病秧子也能嫁人已是福气,
别挑三拣四。那天晚上,**在窗前坐了许久。突然问我:“青黛,你若是我,会怎么做?
”我正给她铺床,闻言停下手:“**就是**,我不是。”她转过头来:“我是说假如。
”我想了想:“若是奴婢,大概会挑个老实人嫁了,安安生生过日子。
”她笑了:“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若求安稳,早几年就可以恩典出府了。”我没说话。确实,
千年夫人曾问我要不要出去配人,我拒绝了。“你为什么留下?”她问。“习惯了。”我说。
**点点头,不再问。过了一会,她说:“我不想随便嫁人。若非要嫁,
也得是个能容我继续读书的。”第二天,她去找了夫人。不知说了什么,
回来亲事果然暂缓了。又过了两年,**十九岁了。这在当时已是老姑娘,但她似乎不在意。
她开始帮夫人打理一些家务,偶尔还帮老爷抄写文书。一天下午,
她教我写字时突然说:“青黛,你今年该有二十二了吧?”我点头。“可有想过以后?
”她问,“我不能一直留着你。”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丫鬟到了年纪,要么配人,
要么放出去。**能留我到如今,已是格外开恩。“**安排便是。”我说。她放下笔,
认真地看着我:“我给你备了一份嫁妆,你若愿意,我可以让你风风光光出嫁。若不愿嫁人,
也可以拿这钱自己做点小生意。”我有些意外。这不在我预料之中。“**不需要我伺候了?
”她微笑:“需要,但不该这样耽误你。你陪了我十几年,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我低头想了很久。最后说:“让我再伺候**一阵子吧。”她没勉强,点点头:“随你。
”那年冬天,**受了风寒,躺在床上休息。我照旧熬药喂药,守在她床边。一天夜里,
她烧的迷迷糊糊,突然抓住我的手说:“青黛,别走。”我拍拍她的手:“没走。
”她醒后大概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春天来时,她的病好了。我也做出了决定。
“我想留在周家。”我对她说,“不是作为丫鬟,若是可以,我想做**的陪房嬷嬷。
”**愣了片刻,随后笑了:“哪有什么陪房嬷嬷,我还没出嫁呢。”“那就等**出嫁时,
带我一起去。”我说,“横竖我也习惯了伺候你。”我不愿意嫁人,也不全是因为**。
在周家这么些年,母亲来找过我。十五岁那年,她站在后门,穿着打补丁的衣裳,
说:“大丫,你父亲病了,两个弟弟还小,家里揭不开锅。”我明白她是来要钱的。
顾念亲情,我把攒下的月钱都给了她。从那以后,每月初她都回来。有时说爹的病重了。
有时说弟弟要教束脩、我每次都给她一些,自己只留几个铜板。五**提起为我陪人的事后,
我想着终究要问过父母。一次告假,突然回了家。还没进门,
就听见父亲的骂声和酒瓶摔碎的声音。推开门,看见他正红光满面的喝酒打牌,
哪有什么病容。两个弟弟蹲在墙角晚骰子,见了我,立刻跑上来摸我的口袋要钱。
母亲从里屋出来,先是一愣,然后讪讪笑道:“大丫怎么突然回来了?”我看着这一屋子人,
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母亲拉我进屋,小声说:“你爹确实病过,早好了……但家里实在艰难。
你在周家吃穿不愁,帮村帮村家里也应当。”这时我听见弟弟在外间说:“姐肯定带钱了,
娘快去要!”我站起身,把身上的钱袋放在桌上。“这是最后一次。”我说,
“以后我不会再给了。”母亲脸色一变:“你怎么这么不孝……”我没听完,转身走了。
从那以后,母亲再来周家,我一概不见。嫁人的心思也淡了。横竖都是坑,
不如留在五**身边踏实。周如颖二十岁那年,老爷给她订了亲。
是给一位五十岁的京官做续弦。**去求老爷夫人,说自己不愿嫁。
老爷第一次对女儿发了火:“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由不得你任性!”夫人哭着说:“颖儿,
家里这些年不容易,你就当为家里着想。”**回来后病倒了,这次比以往都重。
她躺在床上,轻声对我说:“青黛,我大概没有小时候那次的幸运了。
”算命的说她活不过二十岁,如今看来竟要成真。老爷夫人请大夫来看,却瞒着病情,
只说**是出嫁前紧张。她们加紧准备婚事,嫁妆一箱箱往院里送。
我从二少爷身边的小厮那里听说,原来那位京官答应提拔二公子,
老爷才急急忙忙要把**嫁过去。出嫁那天,**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夫人让人给她浓妆艳抹,盖上头盖,由连个婆子搀着上了花轿。我跟在花轿旁,
听见**在里面轻声咳嗽。每一声都想敲在我心上。轿子启程时,我回头看了眼周府大门。
老爷夫人站在门口,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走了半条街,我听见**微弱的声音:“青黛。
”我凑近轿窗:“**,我在。”“若我死了,”她气若游丝,
“把我葬在能看到桃花的地方。”我握紧了拳头:“**不会死的。
”周如颖嫁给赵景易不到一年就死了。最后那段日子,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躺在床上连呼吸都费力。我日夜守着她,看着她一点点熄灭。有一天她精神稍好,
能说几句话了。我问她:“**后悔吗?若是早几年嫁人,或许不至如此。”她轻轻摇头,
声音微弱却清晰:“不后悔。那几年我读了许多书,看了许多花开花落。嫁给赵大人,
也算报答了父母生养之恩,帮到了兄长。”她总是这样,对谁都心怀宽容。“可是我有怨恨。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周家靠赵大人得了那么多好处,二公子升了官,老爷的生意也顺了。
而赵大人明明知道您的身子受不住,还……”后面的话我说不出口。那些夜晚,
我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心如刀绞。第二天总能看见**身上的青紫,和她强装的笑容。
**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青黛,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分对错。我活了二十年,
已经知足。”她顿了顿,又说:“我只放心不下你。我走后,赵家不会留你。
你的卖身契在我枕匣里,我早已还你自由身。还有一些私己钱,够你做点小生意。
”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我不走,我要看着他们遭报应。”**摇摇头,
最后一次握紧我的手:“不要被仇恨困住。活下去,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三日后,她去了。走得很安静,像睡着了一样。赵家办丧事很敷衍,
灵堂设了不到三天就撤了。赵景易甚至没来看最后一眼,据说新纳的妾室有了身孕,
他正高兴着。周家来了人,哭了几声,收了赵家给的回礼就走了。夫人拉着我说了几句节哀,
又问**可留下什么话。我说没有,她明显松了口气。出殡那天,
只有我和几个赵家的下人送葬。我把**葬在一处山坡上,那里能看见一片桃林。春天来时,
花开得像云霞一样。回到赵府,管家给我结了这个月的工钱,让我收拾东西走人。
我拿着**留下的匣子,离开了这个吃人的地方。卖身契确实在里面,还有一封信和些银钱。
信上**嘱咐我找个老实人嫁了,或者开个小铺子。我在城里租了间小屋,摆了个针线摊子。
日子平静,但每当听到周家或赵家的消息,心里的火就烧得更旺。听说赵景易又升官了,
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二公子娶了官家**,风风光光。一年后的清明,我去给**上坟。
却发现坟前摆着一束新鲜桃花。四下张望,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不远处徘徊。
他见我警惕,上前行礼:“可是青黛姑娘?我是如颖**从前在书堂的同学,姓陈。
”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个陈书生常和**讨论诗文,先生还打趣过他们。
“**生前曾帮我修改文章,助我考取功名。”他看着墓碑,眼神哀伤,
“我如今在京城任职,昨日刚回来听说她的事。”我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突然他说:“赵景易贪赃枉法,已有御史在查。周家与他勾结的事,也瞒不了多久了。
”我猛地抬头看他。“青黛姑娘,”他郑重道,“若你愿意,
可以告诉我一些赵家和周家的事。或许能为如颖**讨回些公道。”风吹过桃林,
花瓣纷飞如雨。我想起**说不要被仇恨困住。但有些债,总要有人来讨。“好,”我说,
“我都告诉你。”我在陈书生对面坐下,桃树林里只有风吹过花瓣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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