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岳楚鹏 每经编辑:何小桃,兰素英
据新华社,4月21日,哈佛大学校长艾伦·M·加伯宣布,该校已对特朗普政府发起诉讼。
此前,联邦政府部门要求哈佛大学进行“有意义的治理改革与重组”,但遭校方以“不会牺牲独立性”为由拒绝。4月14日,美国政府宣布冻结给哈佛的22亿美元拨款和6000万美元项目合同款项。
22亿美元,相当于哈佛一年总支出的34%。拨款冻结无异于给哈佛“断粮”。
处境紧张的常春藤名校可不仅仅只有哈佛,整个美国高等教育体系正承受前所未有的政治与金融双重挑战。
据Secondaries Investor报道,耶鲁大学正在通过二级市场出售高达60亿美元的私募股权资产组合。这是耶鲁首次大规模出清私募持仓。
根据美国高校商务官员协会和研究机构Common Fund,美国高校的捐赠基金总额达8740亿美元,其中约28.8%(约2517亿美元)投入到私募股权市场。这一投资策略由耶鲁大学已故的首席投资官大卫·斯文森创立,后被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和芝加哥大学等广泛效仿。截至2024年,13所美国顶尖大学在私募市场的投资额超1400亿美元。
投资公司Accelerate CEO Julian Klymochko表示,耶鲁的报价存在15%的折价,显示出其在资产处置上“以换取流动性为优先”。
耶鲁的行动可能被视为行业风向标,引发其他依赖“耶鲁模式”的基金会和机构投资者的恐慌或效仿,进而对美国高等教育金融模式乃至更广泛金融市场(尤其是私募股权领域)产生深远影响。牛津大学金融学教授Ludovic Phalippou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以下简称“每经记者”)采访时称,“如果连耶鲁大学都感到需要出售资产,那其他大学的捐赠基金很可能也面临同样的压力。”
坐拥532亿美元捐赠基金
哈佛却被22亿美元逼急了
据新华社报道,4月21日,哈佛大学校长艾伦·M·加伯在致哈佛社区成员的一封信中说,该校已在马萨诸塞州联邦地区法院对特朗普政府发起诉讼,要求政府停止资金冻结。政府此举是非法的,“超出了政府的权限”。
4月11日,美国联邦教育部、卫生与公共服务部和总务管理局向哈佛大学致信,要求学校进行“有意义的治理改革与重组”,包括:
削弱学生和教职员工在校务中的权力;
采用并实施基于能力的招聘和录取政策,停止一切基于种族、肤色和国籍等因素的优待;
改革国际学生的招生流程,避免录取敌视美国价值观和制度的学生,包括支持恐怖主义或反犹主义的学生;
关闭所有“多元化、公平与包容”政策相关的项目。
据央视新闻援引《纽约时报》说法,特朗普政府向哈佛大学提的这些要求让校方认为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抗争。
4月14日,艾伦·M·加伯在向全校人员发出的公开信中说,校方拒绝美国政府提出的多项整改要求,“不会牺牲其独立性,不会放弃宪法赋予的权利”,联邦政府不应对私立大学的教学内容、招生和人事政策以及研究内容指手画脚。
几小时后,美国政府宣布,冻结给哈佛的22亿美元拨款和6000万美元项目合同款项。假如哈佛继续“抗命”,可能还将危及正接受“审查”的60多亿美元联邦经费的拨付。
22亿美元,相当于哈佛大学2024财年全部研究资助收入的两倍以上。根据哈佛大学2024财年财务报告,学校全年总运营收入为65亿美元,其中约29亿美元(约45%)来自慈善捐赠与捐赠基金,约13.7亿美元(约21%)来自学费、住宿等教育收入,约10.4亿美元(约16%)来自联邦与非联邦研究资助。

截至2024财年,哈佛大学的捐赠基金总额达到532亿美元。这笔资金看似雄厚,但约80%都是“指定用途”(designated endowments),仅可用于特定奖学金、教席、研究项目或建筑维护,只有剩余的20%用于维持哈佛大学未来数年的运营。2024财年,捐赠基金就只提供了24亿美元来支撑学校的运营。
换言之,特朗普政府冻结的这笔22亿美元资金,击中了其高度依赖联邦拨款的“命门”。
哈佛大学的资金支出结构揭示了学校对拨款依赖的风险。2024财年,哈佛大学的总运营支出为64亿美元,其中52%(约33亿美元)用于员工薪资与福利;17%用于校舍运营维护;19%用于供应与服务。
美国知名债券投资人Jeffrey Gundlach指出,哈佛大学目前为支付日常运营费用已不得不举债融资。
据CNN 4月18日报道,哈佛大学自年初以来已经通过债券筹集了12亿美元。
除了冻结资金外,特朗普还在社交媒体上暗示将取消免税地位来加大对大学的压力。如果免税地位真的被取消,哈佛大学可能需要为其校园房产纳税,而且捐赠给哈佛大学的款项将不再享受税收减免,这使得捐赠者无法按照原本的税务规划策略进行税务筹划,筹款成本也可能大幅上升。
CNN报道指出,美国大学涌入债券市场筹集资金的速度已接近历史最高水平,今年前三个月共发行债券123亿美元,创下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单季度发行债券规模最大的一次。
60亿美元!耶鲁大学首次
大规模抛售私募资产
来自联邦层面的压力并非哈佛一校之困,而是席卷整个美国高等教育体系的政治风暴。
据央视新闻援引美联社报道,特朗普政府已对包括哈佛、哥伦比亚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布朗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康奈尔大学和西北大学在内的七所顶尖高校实施联邦资金冻结或整改要求。
美联社指出,特朗普政府已将扣留联邦资助这一“非常手段正常化”,以施压大型学术机构服从特朗普的政治议程,同时对学校政策施加影响。
在这一高压环境下,即使是被誉为“最会投资的大学”——耶鲁大学,也不得不开始清算自己的资产池,悄然在二级市场上抛售其核心资产——私募股权基金份额。
据Secondaries Investor报道,耶鲁大学正在通过二级市场出售高达60亿美元的私募股权资产组合,这不仅是耶鲁大学首次大规模出清私募持仓,也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大学基金私募资产抛售之一。
尽管耶鲁大学回应称,这次的出售是对于投资组合的重新调整,但金融学者、牛津大学教授Ludovic Phalippou对此依然感到震惊。他表示,“即使在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耶鲁也从未出售任何资产——它是唯一一所没有卖出资产的学校。”
耶鲁大学之所以备受关注,与其长期坚持的所谓“耶鲁模式”密切相关。由该大学已故首席投资官大卫·斯文森创立的这一策略,主张大学捐赠基金利用“永久资本”优势,大比例配置于非流动性、高回报资产,如私募股权、风险投资、房地产及对冲基金,从而追求长期回报。
过去几十年,这一模式使耶鲁大学年均投资回报率维持在10%至11%,并在2008年金融危机中显示出独特韧性,以至于被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芝加哥大学等高校广泛效仿,纷纷将自己的投资组合调整成“耶鲁模式”。
根据研究机构Private Equity International的《2024年全球投资者150强》报告,耶鲁大学是全球第27大的私募投资者,耶鲁捐赠基金约有200亿美元投资于私募市场,占基金总额的46%。
但在高利率与IPO冻结的双重夹击下,私募资产的估值和流动性持续恶化。2024财年,耶鲁的整体投资回报率仅为5.7%,远低于其历史平均值,在常春藤高校中几乎垫底。基金表现受挫,流动性也开始吃紧。
根据耶鲁大学的预计,2025财年的预期支出约为58.5亿美元,总收入为60.3亿美元。其中,11.9亿美元的收入为科研经费(即联邦与非联邦合同与拨款),而科研经费中,有75%为联邦政府合同,大部分为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拨款。
如果特朗普像冻结哈佛大学那样冻结耶鲁大学的资金的话,那么,耶鲁大学将会面临约7.125亿美元的缺口。
美国高校投资私募超2500亿美元
但为了生存可能抛售
耶鲁大学的抛售或许将引发私募市场的动荡。
一直以来,常春藤盟校不仅是学术重镇,更是私募股权市场的重要“金主”。根据美国高校商务官员协会和研究机构Common Fund,美国高校的捐赠基金总额达8740亿美元,其中约28.8%(约2517亿美元)投入到私募股权市场。

Private Equity International的数据也显示,2024年,私募市场前150名投资者中有13名大学机构投资者,投资总额超过1442亿美元。

投资公司Accelerate CEO Julian Klymochko表示,耶鲁的报价存在15%的折价,显示出其在资产处置上“以换取流动性为优先”。这可能引发私募市场的“再定价潮”:二级市场供应增加→估值承压→一级市场募资困难→投资组合价值下调,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
牛津大学金融学教授Ludovic Phalippou在接受每经记者采访时表示,高校普遍认为捐赠基金是永久资本,每年提取一部分来帮助支付账单,但现在为了生存,可能需要变卖其中的大部分。
Phalippou指出,“如果连耶鲁大学都感到需要出售资产,那其他大学的捐赠基金很可能也面临同样的压力。许多大型捐赠基金本身非常缺乏流动性,而它们所公布的净资产值(NAV)只是‘纸面数字’。受‘分母效应’影响,它们的资产配置看起来更加倾斜于私募股权。”(注:“分母效应”是指在股票等公开市场资产大幅缩水时,捐赠基金中账面价值未下调的私募股权等非流动资产比例被动上升,从而使整体资产配置显得更加倾向于私募。这可能迫使基金出售部分私募资产以恢复原有配置比例。)
不过,Phalippou提到,高校在二级市场上出售私募份额,不一定意味着“恐慌性抛售”或议价失败。
据外媒4月7日报道,全球金融市场动荡后,包括大学捐赠基金在内的大型机构投资者正急于退出其流动性较差的私募股权投资,以满足资本需求。
贝恩公司的数据显示,2024年私募股权行业的资产规模几十年来首次下降,筹资规模较2023年大跌23%。普林斯顿大学首席投资官安德鲁·戈尔登(Andrew Golden)在接受外媒采访时表示,捐赠基金正面临此类资产“史上最糟糕的环境”,去年普林斯顿大学的投资组合亏损了1.7%。
多位业内人士预计,二级市场上基金份额的成交价将大幅下探,部分资产价格可能跌破基金净资产价值的80%。雷蒙德詹姆斯私人资本咨询全球主管Sunaina Sinha Haldea指出,若公共市场持续低迷,投资者将面临“残酷的交易市场”。
虽然高校捐赠基金的整体体量在整个3.4万亿美元的美国私募市场中并不占主导地位,但其资金属性的“象征意义”远超其实际份额。它们一向被视为“长期、不敏感、耐心”的资金提供者,是市场最为倚重的基础资本池之一。
因此,一旦这些机构开始在二级市场集中出售私募头寸,所传递出的信号可能比资金量本身更具杀伤力——它暗示着私募市场已不再是“可承受一切波动”的资产类别。这种信号效应正在改变其他人(如养老基金等机构)对私募资产的风险认知与配置权重。
沙特阿美(Saudi Aramco)数字与可持续发展负责人Khuram Hussain指出:“如果连耶鲁大学都开始重新思考其传奇的捐赠策略,那么其他基金会也应该考虑跟进。若这一模式的开创者都在退出,也许正说明:传统的金融结构已经无法应对这个时代的挑战。”
(声明:文章内容和数据仅供参考,不构成投资建议。投资者据此操作,风险自担。)
记者|岳楚鹏
编辑|何小桃 兰素英 杜恒峰
校对|孙志成
|每日经济新闻 nbdnews 原创文章|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摘编、复制及镜像等使用
每日经济新闻